有EMBA學生說她是外埔劉秀才古厝的後代,太好了,終於可以聽到內幕消息了,我心裡想著。
於是,請她形容一下身為古厝後代的想法,可是,她卻只能找到網路上有限的資料,有文字,有圖片,但是沒有內幕消息,沒有溫度,我只好口頭繼續追問。
她訴說著她父親(劉定山之孫)與母親(埔里廖家之後)皆有日本大學學歷,英日語流利,很多親戚在東京有財產,這些財產也是上一代留下的遺產(男女有別),可是她卻對古厝如何來的,有何內涵,知道有限,她興奮地表示,古厝是家族過年聚會的地方,大廳太師椅被偷走了很可惜,門前的肖楠樹是戰後叔叔補種的,老屋裡面有很多來自各國的商品,頗有上流社會的風采。
好奇的我,當然是追下去。
台中市文化資產登錄資料如此形容:
2014年12月4日公告市定古蹟,占地約5,144.6平方公尺(1,558坪),外埔區二崁段1032地號,公告現值每坪3300元。(定著土地為特定農業區甲種建築用地,隔壁長春養老院1017地號則是特目用地2,030平方公尺)
外埔劉秀才屋,系為劉氏家族十六世劉定山武秀才之住所。劉氏祖籍為廣東省嘉應州鎮平縣渡海來臺之客家人,來臺後居住在今苗栗公館一帶。
十六世劉定山 (1849-1932),字捷三,光緒11年(1885)高中武秀才,爾後正式在苗栗開設武館,教授弟子武術功夫。光緒14年(1888)於「大嵙崁社事件」中受臺灣巡撫劉銘傳舉薦副統領職位,協助清軍「討伐泰雅族」有功,於光緒16年(1890)欽授獲賞軍功五品。(註解: 大嵙崁戰役,也稱作大嵙崁抗清事件或大嵙崁社事件,是台灣清領時期1886年–1892年之間,劉銘傳對原住民泰雅族大嵙崁群發動的一連串戰爭,戰場涵蓋新北市三峽區至桃園市復興區一帶 )
日治後,劉定山於大正6年(1917)至外埔開墾致富,於大正8年(1919)興建本案宅邸。昭和10年(1935)因震災而重建左二橫屋,並將左外橫屋改為日式建築風格。
戰後,民國103年(2014),原經指定為市定古蹟「外埔劉秀才宅」,經完成調查研究後,於民國107年(2018)重新公告指定為「外埔劉秀才屋」,以其能表現客家文化、建築特徵與地域風貌,具有特殊性與稀少性,具文化資產保存價值。
2009年的民間敘述顯然有別:
本古厝為劉家祖厝,光緒十六年 (1890年) 興建大宅院於此,時至明治31年 (1898年) 完工,因宅院格局大而特殊,為當地一帶著名地標。其所佔面積之大,光是建地就超過千坪,可知劉家在當時實是本地大戶,在此地擁有超過七十多棟的房子,劉定山就在這裡開基立業,用心照料教育劉家後代子孫。劉家的後裔們,為了感念先祖為國家盡忠盡孝,光耀門楣,特別用劉定山平定生番的大關刀及生前遺像,掛在大廳之上,讓來往人們景仰這為國為民為教育付出一生的優秀人才。
劉宅位居於外埔三崁,埔意指荒埔地。外埔位在后里 (舊稱內埔) 之外而得名。昔為平埔族蓬山八社大甲東社領域,今大東村為例證。崁意指台地崖,三崁村位在后里台地磁磘沖積扇第三個台地崖下之聚落而得名。
簡言之,劉定山(1849-1932)生於西元1849年,卒於1932年,享年84歲。這是一位生於清朝道光年間,同治年間來到台灣,光緒年間考取武秀才,協助平定泰雅番族有功的五品官員,日本時期先是避難,後經商有成,68歲才蓋大房子的商人。其下有一子一女。
一間房子,各自表述,劉家後代子孫怎麼看呢?
一間占地廣闊的房子,何時蓋的,竟然出現截然不同說法。
1. 如果是1890年興建,這時候的武秀才劉定山41歲,剛因平番有功而受祿五品,可能有此財富與能力嗎?這時候的劉定山人還在苗栗,剛協助劉銘傳平定番亂,武館生意如何我們不得而知,怎麼會突然跑到人煙罕至的外埔區蓋房子? (這時候還沒有陽光法案,官員不用申報財產)
2. 如果是1917年開墾致富後才興建,這時候68歲劉定山已經變成商人,成為日本人已經22年,何來武秀才古厝之說?這時候的外埔已經在內埔(后里)的庇蔭下,進入有限墾荒,水美的李家也完成宅第興建,看起來是比較可信的年代。(商人如何致富,社會應該不太關心,但是日本殖民政府應該沒有阻礙)
如果我們連房子何時完工也說不清楚(或者故意搞混),何來進一步認定其價值之舉?
其次,即使我們認定老屋有其時代意義與價值,我們真的知道其真正的文化內涵嗎?有形文化資產真的只有建築之美可說嗎?
我不禁納悶著。
鄉土教材,何來鄉土? 誰的鄉?
后里國小製作的劉家古厝鄉土教材,這種內容顯然被某種意識形態指引,從光緒21年到民國21年、韜光養晦等字眼可以得知,這是刻意避開,或者對日本時代選擇性跳過的鄉土意識,劉家後代對其先人的介紹更是充滿隱惡揚善、選擇性模糊的態度。
首先,劉定山來台後是住在苗栗公館,16歲(清同治4年)拜師羅秀貞秀才學習武術,光緒11年1885年考取武秀才,後在苗栗天花湖開設武館傳藝,這時候劉定山已經37歲,3年後受命劉銘傳協助平定大溪原住民之亂,1890年光緒16年獲頒軍五品頭銜。
這時候的劉定山人還在苗栗,怎麼在外埔蓋房子呢?
1895年到來,劉定山據稱受命於丘逢甲協助到基隆對抗來台日軍,戰敗後逃回苗栗山區隱居,直到數年後聽到板橋林本源要到台中后里開設水圳才到台中買了四、五十甲蠻荒地開墾,試問,這時候的劉定山還是武秀才嗎?還是地方聞人嗎?一個逃命於日本殖民政府的武秀才,在此階段應該還在想辦法找到生存之道,原有的頭銜與武術應該不管用了吧。
等於說,1900年前,劉定山人還在苗栗,可能逃過了日本軍閥封殺,準備東山再起。這時候的他,已經50歲了。
17年後,1917年,台中市文化資產調查報告顯示,68歲的劉定山開墾有成,選擇在相對蠻荒的外埔三崁地區興建超大型三合院,展示他的財富。
日本殖民政府如何看待此事呢?這時候的劉定山與日本政府相處和諧嗎?墾荒有成的劉定山有否接受日本政府的託付,擔任地方名譽職?
一個號稱在日本人來台之初領軍對抗的武秀才,在日本人統治台灣22年後,卻能開墾致富,且選擇將後代子孫送往日本受教育,據稱他的孫子們都有早稻田大學學歷,且在日本東京置產。這處居所與武秀才頭銜何關?
換句話說,劉定山就是一位在清朝當官,在日本時代發達的台中商人,這間古厝彰顯的應該不是三合院建築文化,而是日本時期台中人開墾致富、卻選擇以廣東原鄉建築為本的懷舊之舉。1935年大地震後的整建、增加了日本風味,戰後後代子孫在三合院種下的肖楠樹群。
這處古厝呈現的不是中華傳統建築之美,而是台灣社會歷經清國、日本、戰後意識形態壓迫的變形蟲現場。所謂的官舍屋簷、所謂的三合院、所謂的日本增建、鹿港匠師金箔修復、樹林大道等,全部都是自家人的自我想像、自我詮釋、自由意志之舉。
一間三合院,如果大家選擇繼續各自表述,這種文化資產,這種人文點滴,台中市真的光復了嗎?台中人真的知道自己的歷史嗎?
同理推之,劉家後代如果繼續選擇沉默,任由外埔區公所出版這種不知所云的導覽手冊,人云亦云,連自己文化局調查的資料也不放在眼裡,這種市政格局,令人失望。
這處市定古蹟的合理名稱應該是: 外埔劉定山墾荒有成宅第。
改天老屋要修繕了,真實性是甚麼?要修成甚麼?保存原則與目標是甚麼?這又是另一個大學問,大哉問。
一間私人宅第,不知不覺地成為文化資產,我們還要繼續各自表述下去嗎?
對照於外埔劉家,彰化社頭的劉家似乎樸實一些。
社頭月眉池劉氏古厝為彰化縣歷史建築,位於八卦台地西側山腳下,建址在社頭鄉湳雅村山腳路三段632巷。
其約建於清嘉慶年間,劉氏祖籍來自福建南靖。劉氏古厝前有座形似彎月般水池而得「月眉池」此名,池水自底湧出,終年不絕。其坐向是背倚八卦台地,面西望八堡圳,佔地約23,133平方公尺。其廂房共計四百二十間。擁有十三道護龍,北側有七道護龍,南側有六道護龍,形成「北斗七、南斗六」的格局,是台灣少見傳統民宅超過十道的護龍。劉氏古厝堂號為團圓堂,正廳是家祠,主祀觀音菩薩與歷代祖先;第二進為廣化堂,主祀玄天上帝神像。
2004年10月20日,經官方審定,因劉氏古厝擁有建築特殊性,為保存該建築的完整性,供研究之用與地方見證歷史遺產,故公告將劉氏古厝列為歷史建築。目前古厝內尚有人居住,屬於私人宅院,唯外埕處的兩座旗竿座斷裂損毀,其餘的整座建築仍保持原貌。
外埔區長生路鐵砧山腳下許宅,另一處由貧致富的現場
許雲陽、許雲鵬、許雲堂、許雲從和許雲霖為親兄弟,臺中外埔鐵砧山腳人,其父為許天象。許雲陽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戰後曾任外埔鄉長;許雲鵬,喜愛打網球,戰後曾任臺中縣議員;許雲堂,東京醫科大學畢業,曾任臺中澄清醫院副院長;許雲從,經營中連貨運行;許雲霖,經營磚窯場和大甲製粉廠公司。
許天象(1886-1968),臺中外埔鐵砧山腳人。其父為許其琛,許天象為四子,上有三個哥哥,分別為許天催、許天富和許天奎,還有一么弟許天德。許天催與許天奎在日本時代皆曾擔任過外埔庄長。據《臺灣官紳年鑑-臺中州》記載,許天象在1920年(大正9年)於大甲街上設立隆源號,專司米穀買賣。許天象在戰後曾任數屆外埔鄉鐵山村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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