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學研究中心

分分合合的台中美國情

台中與美國的關係究竟可以回溯到甚麼時期，其實是一個有趣的歷史問題，畢竟台灣社會從17世紀開始的荷蘭政權、清國政權、日本殖民政權皆屬相對封閉的統治系統，台灣社會與外界接觸的社群相當有限。(大甲人陳炘，1893-1947，1925年取得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博士，1926年偕同林獻堂創辦大東株式會社，為日本時代少數由台灣人集資創辦的企業體，陳炘的美國連結也有待挖掘。2018/12/4)

直到日本人結束統治後，台中的都市化現象日益明顯，對外來文化的接納與交流日益頻繁，這其中當以外國傳教士為代表，二次大戰後，靜宜大學前身於1949年在台中市自由路開辦天主教英語補習學校，算是早期的美國文化移植的代表，該學校也在1956年正式在復興路開辦靜宜女子英語專科學校。

台中與美國文化的相對薄弱關聯性在1950年6月韓戰爆發後出現些許變化，原本不討喜的國民黨政權突然獲得美國的支持，美軍開始進駐台灣，台中也在這時候開始與美軍有了第一類接觸。戰爭帶來外力、也引進了西風潮流。

美援時期引進的麵粉情結，五年級以上的人應該還有印象，一個吃米、沒有小麥的國度，在短短一個世代間，變身吃麵粉與麵包的社會，這種深沉的美國文化影響，幾乎就在你我的身上可以找到印證，更別說台灣到美國念書工作、甚至拿有綠卡與公民證的驚人數字(有一說80萬人)，還有早期大街小巷停放的美國大車，台灣人的美國情結顯然比我們看的到的還要深沉、深刻。

馬禮遜: 台中美國學校的興起

1952年秋天在台中的美國傳教士為了後代子女教育，開始籌備馬禮遜美國學校，利用簡陋竹屋搭建第一代教室，一個老師加上六個學生，1953年第一年正式對外招生，共招收35名學生，校務發展日益穩健，1956年第一屆畢業生共有三位，1957年開始收幼稚園生，1958年搬到健行路校區(南側為剛成立的中國醫藥學院)，學生人數超過200名，1964年與美軍顧問團簽訂合作協議，大量接收非傳教士子女學生，學生人數一度估計將超過千名。

因為學士路及育德園道開闢將切割校區，考慮多個選項後，最後賣出校地，並於1972年在台中市政府協助下遷到四平路新校區，當時學生人數約500名，台美斷交後，學生人數成長也出現瓶頸，馬禮遜畢業生至今已經超過1200多名，為台中地區最重要國際學校。馬禮遜的畢業生除了部分繼續住在台中外，我們應該可以在世界各地找到它們的蹤跡，這些在台中教育長大的國際學生，受台中影響，也影響台中 (例如台中compass雜誌的創辦人何道明)。可是我們要問，台中人對台中美國學校知多少?

台中的美國風潮: 從美軍進駐到美式生活

大肚山上的東海大學也在1953年見證美國尼克森副總統親臨動土的景象，台中與美國的關係更直接了，東海教師宿舍的形式、文理大道及路思義教堂等皆具有美式風格的校園，就這樣在台中落地生根至今。

因為韓戰的出現，台灣成為美軍當然據點，台美在1954年簽訂共同防禦協定，美國不但提供十多年美援，也增派軍事顧問團及部隊長駐台灣，包括台北、新竹、台中、台南等地。

1950年代就出現在台中市地圖的美村路美僑新村就是一處重要美軍軍官宿舍據點，根據了解，這裡有台銀及國防部1959年左右協助興建的23棟美式住宅供美國軍官及眷屬租用，附近雖然被農田及尚未整治的土庫溪包圍，還是設有美軍生活娛樂設施，包括棒球場、美誼游泳池(1959年興建)等，更重要的，這時候的台中已經設有馬禮遜美國學校及台中美國新聞處等設施。今日還在的漢翔公司，前身航發會發跡於雙十路，應該也有受到美國空軍技術及美援影響，北屯區的空軍雷虎新村也是這時期出現的美式風格產物。

1960年代出現的越戰更將台中的空軍基地及軍事地位推上高峰，美國耗資徵收清泉崗機場土地，擴大1936年公館機場，更大量興建軍事營區與相關戰備設施，這個動作在1963年陸續完成，美軍的後勤支援則在干城營區及台中市西區，大雅路沿線的美軍用品、夜間俱樂部及娛樂設施也在此階段大量出現。根據新民高中劉昭惠董事長回憶，她的先生郭東星經營的中央製冰場也有很長一段時間，專門供應美軍自來水製作的冰塊。

根據美軍文獻，1965年8月31日美國與台灣於台北簽定:美軍在華地位協定，規範美軍在台司法適用管轄範圍。1965年越戰全面爆發後，無論是派駐台灣的美軍人員，或抵台度假後赴越南作戰的美國部隊軍人，人數均快速上升。最初兩年美軍2萬餘人來台度假，往後四年增至17萬人，1970年、1971年間高達20萬人，除挹注的外匯不下於10億美元之外，對台灣的經濟、社會及文化均產生影響。美軍主要集中在台北，台中則有三大設施群，分布在沙鹿清泉崗空軍基地、西區土庫美軍顧問團軍官營區及眷屬宿舍與生活設施、干城勤管司令部營區等。

隨著美軍陸續進駐，台灣國防部聯勤總部外事處於1962年在美援支持下，徵收西區農地，在美村路與民生路口興建占地約0.5公頃的美軍俱樂部(外僑招待所)，提供短期住宿機會，根據媒體報導，軍方只用了4個月時間即完成此建物，格局空間相當的功能取向，並非精緻的永久性建物。這塊土地本來被劃設為機關用地，近年來已經變更為社福用地。

除了聯勤招待所，成立於1962年的劉麵包廠也是因為美援麵粉及美軍駐守台中而發跡，劉哲基先生1959年陸軍少校退伍後，因緣機運下成為美軍麵包供應商，奠定了日後發展蘋果麵包及能衛康小麥胚芽事業版圖，劉先生的公子劉大偉從小在美國受教育，是知名的迪士尼動畫電影達人。美珍香洪瑞珍火腿三明治也有類似的美援連結。

美軍真的走了嗎? 美式地景在台中

1979年台美斷交後，台灣的美國駐軍正式告一段落，前後將近30年時間，且至今已近40年之久，因為長期的國防機密考量及軍方資料與建物之封閉特質，多數台中人其實很難在台中這塊土地上找到美國人生活聚落設施的線索，或許是受到美軍的影響，台中有若干1970年代及1980年代社區聚落也打著美式住宅的名號，最有名的當屬1975年分二期出現在大肚山上的東海別墅，陸章銓500戶的造鎮計畫標榜的就是美式獨院住宅，40年後的今天，原本的美式別墅也被違建與搭建掩蓋，充分反映台灣社會轉型發展的陣痛。1982年出現在西屯路底的宏台自辦重劃區，163戶美式別墅型社區不但成為在台中美國人的特區，更是高房價的代名詞。

來自美國的麥當勞連鎖餐廳於1984年1月28日率先在民生東路成立台灣第一家分店，台中第一家麥當勞於1985年12月29日在中港路開幕，該店在1989年一個月內連續舉辦618場慶生會，破了麥當勞全球紀錄(原址改建為龍邦大樓)。第二家分店設於台中公園與自由路交叉口。(據何澄祥董事長回憶，麥當勞在台中開店曾經受到台中木瓜牛奶大王的消極杯葛，這段軼聞也道盡美國強勢文化與在地文化的隱性衝突)

麥當勞中區營運總經理盧小慧回憶[1]: 24年前，台中開了第一家麥當勞，相較於一般打工每小時20元的工資，麥當勞給的是每小時50元的高薪，吸引了1千多人排隊應徵計時員工，當時就讀東海國貿系大二的盧小慧，也跟著跑去應徵。當時在麥當勞打工，有點像是參加社團，既時髦又有趣，在櫃台前，可以和各式各樣的客人對話；在櫃台後，同事們一起製作漢堡、薯條，感情就像朋友。盧小慧也曾負責過最早第一批「得來速」，當時客人都還會在得來速合照，服務人員就像是大明星。來自美國的麥當勞等於美國文化的代名詞，可見一般，只是麥當勞本土化後，時髦與工資水準早已入境隨俗，流行與時尚，此一時彼一時。

美國星巴克來到台灣的時間點已經與麥當勞進駐時期有明顯變化，台灣第一家星巴克開在台北天母，時間是1998年3月28日，整整晚了14年。2000年開幕的新光三越店也同時引進星巴克咖啡店。TGIF餐廳在美國只是一般餐廳，1990年代來到台中後，搖身變成高級餐廳，也讓人印象深刻。

美軍文物保存與再利用: 台中案例

美軍文化設施原本受美軍直接控管，本地人所知有限，美軍撤出清泉崗後，遺留的營區設施由空軍接管，部分設施呈低度利用，部分美軍營區與宿舍也被改建。

原台中縣政府於2010年底陸續登錄清泉崗機場內美軍營舍為歷史建築，台中直轄市政府也陸續將戰爭相關設施，例如大楊油庫及11處戰爭時期的碉堡指定文化資產身分，更甚者，在國防部的努力下，清泉崗機場內的原美軍教堂也於2011年被保存下來，並增設美軍足跡館作為典藏與展示美軍從1963年到1979年駐軍的點滴。

根據報導，2011年1月12日揭幕的「美軍足跡館」，是基地內巴洛克建築的綜合教堂改裝而成。國防部空軍四二七聯隊指出，因陸續有美軍退伍老兵來台參觀，指名要前往他們服役過的清泉崗基地；前任聯隊長劉守仁少將決定將教堂變身文物館，從2010年開始蒐羅各項紀念物品、老照片、設備，還透過美國在台協會等，希望運用更多元管道，為這段珍貴記憶做見證。

原來的西區土庫美僑新村範圍內目前有四處美軍房舍列冊追蹤中，1959年興建的美誼游泳池歷經多次改裝，雖然還是屬於退役美軍的產權，多年來早已交由本地廠商承租管理。台中的美國蹤跡也可以從熱門音樂、中美路、美村路、存中街及華美西街等道路的命名，找到些許的連結，只是受限於資產私有化，系統性保存與造景並不容易。

催生台中歷史博物館

該怎麼辦呢?看起來我們真的缺乏系統性認知，美國在台中的軟體挖掘與史料建置應該要有專責機構或者機制負責，以此為本，保存台灣國防部自力興建的外僑招待所不應該是重要選項，更重要的是，美軍在台中20多年的文化軌跡與生活影響之系統性研究，唯有如此我們才能找到真正的價值鍊，而非拼湊式的各說各話。

無知不能靠任意性的文資保存，無知更需要新文化復興運動。台中不是美國，保存美國記憶的目的是要喚醒台中城市自明性與台中人主體性，新與舊的選項並非黑白之爭，新與舊的融合、創新、再造才是台中人的真功夫。找回過去只能復古，找到過去生活軌跡背後的動能，才能創造真正的文藝復興。

空間記憶不只是舊建物的保存，更是新生活的養分來源，台中歷史博物館理當是重要選項，想像一下，進入台中大都會博物館內，我們可以見證史前文化遺址、中國傳統文化習俗、日本風、美國風、歐洲風、到台中性格的展示品與永久館藏，經年累月下來，誰能說台中沒有記憶、沒有個性呢? 公民社會是否應該考慮此類的辯論與討論?繼續糾葛於自我感覺良好的訴求，於事何補?

如果行不通，我們要回到原點討論甚麼是文化資產呢?還是趕到終點站回顧，保存了文化資產後，我們得到甚麼?失去甚麼?